报大人专栏| 我在双溪等你·第2篇
安静的小镇,庸常的生活
几位80岁大爷组成一支乐队,自娱自乐
人生多少事,都付笑弹中
即使一生坎坷悲摧,还有音乐陪我慢慢变老
1
福建宁德市屏南县双溪镇,因为有一座免费的公益艺术教育基地,引得向往艺术的人们从全国各地涌向隐藏在群山之中的这座古镇。
一边是操着各地口音、白衣飘飘的文艺中青年出没,一边是安祥宁静的本地居民,卖菜的卖菜,开店的开店,种地的种地……
这里市井人群聚集之处,如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,充满喧嚣,人们也在为生存奔波,为利益计算,土里刨食,市井交易,或者聊天打牌,消磨时光,也没什么诗意可言。
所以,当有一天我经过一家又小又旧的理发店,听到悠扬的琴声伴着笛音从里面传出来时,心头为之一震,走过去,看到两个衣着朴素的男人,正陶醉在琴箫合奏之中,颇有金庸武侠之风,我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录了一段……
双溪镇理发店里的业余音乐家
理发店老板告诉我,他和他的朋友们,业余时间坚持玩音乐已经多年了。
热爱音乐的人,再卑微的生活里,都有亮光!
2
再次在小镇上接触到音乐是在一家小超市购物时。
一阵二胡声从超市里间传出来。我赞道:“好美的琴声!”
女老板笑说:“我女儿拉的。一位80岁的老先生免费教她的。”
“免费教她二胡?”
“是啊,每周六周日下午,老先生教镇上的小朋友拉二胡。”
竟有这样的老先生?我想见识一下。
3

周六下午,我按超市老板的指点,找到了老先生位于屏南二中校门口附近的家。
老先生姓严。叫严红梅。今年虚岁80岁。他曾是屏南二中的校长。
由于老伴刚刚过世,门口还贴着白色的挽联。
刚到家门口,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热烈的二胡声。
严老在家中免费教小朋友们拉二胡
虽然我是作为陌生人走进门,严老先生依然热情地挥手,如遇故人。
在他那没什么装饰的房间内,有八位小朋友随着他的指导在练习二胡。
作为80岁的老人,他身材瘦小,健康状况有些令人担忧。可指导小朋友练习二胡时,却非常卖力,充满活力,忘我地拍打着节奏,大声地讲解要领。
在休息的时间里,严老告诉我,他免费教小朋友二胡,已经快10年了。
“学习二胡,不仅是学一门乐器,也是学做人,我最强调的是‘认真’二字。只要认真,世上便无难事。”严老说。
如果真从学二胡中悟出此理,相信这样的小孩子,人生一定不会太差。
严老是邻县古田县人。由于他出生前几个兄长多夭折,他出生后父母视为女儿宝贝一般,因此起名红梅。
从上世纪60年代起,他就在屏南二中教书,教语文课,1983年至1985年,他任屏南二中的第14任校长。1999年,他从屏南二中退休。执教讲台长达半个世纪。
由于附近的村子给了他一块与学校相邻的土地,他在那里盖了房子,居住至今。
从严老家中看得到屏南二中大门
退休后,他拾起青少年时就非常喜爱的音乐,成为生活里的重要调剂。
简陋的房子,因为有了乐器而有了生机
2007年前后,他开始免费教镇上的小朋友拉二胡。至今,有几十人跟着他学过二胡。
前面提到的镇上理发店,那里是一个音乐聚会的场所,有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经常在那里聚集,一起演奏,他们也都是跟着严老学会演奏乐器的。严老有时也会去那里演奏。

老伴过世后,他周一至周五搬到屏南县城,与儿子一起居住。每到周末,他依旧回到镇上的老房子里。周末他通常很忙。
严老和他的朋友在家中
今年实岁79岁的严老告诉我,他在镇上的日程是这样的:
周五晚上,教镇上的妇女拉二胡;
周六下午和晚上,教镇上的小朋友拉二胡;
周日上午,和几位80岁左右的老朋友组成的“老人乐队”,一起演奏乐曲,度过一段老伙伴之间的惬意时光。
我造访严老的第二天,就有一场“老人乐队”的聚会演出。我问,我可否也去看一下?

严老说:欢迎啊!
4
周日上午8点45,我赶到严老家门口。门还没开。
十分钟后,门开了。严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我走上去打招呼。他带我一起步行前往“老人乐队”的聚集地。
天下着小雨。80岁的严老,拎着一只红色的布袋,里面装着乐谱,带着我穿行在蜿蜒曲折的小巷石板路上。
我和严老,走在湿滑的小巷石板路上
他最终走进了一所很旧的老房子的大门,放下雨伞,说:“到了。”并带我从一段又窄又旧的木楼梯上到二楼。
在楼上,我们见到了乐队的另两位成员——一位叫宋派宗,79岁,也是房屋的主人。
另一位叫薛世万,80岁。提前到达这里,等候大家。
几位老朋友互相寒暄,并迎接我这位新朋友。宋老先生以双溪镇的传统待客方式——冲一碗蛋茶,来迎接每一位上门的朋友。

宋叔给来客冲蛋茶
还有一位老伙伴郑日基暂时缺席。“也许还在家里画画。”严老喃喃道。郑老先生近两年除了玩乐器外,还热衷于画水墨山水画。
宋叔从里屋拿出了一个琴盒,交给严老,说:“给你的。”
里面是一支三弦琴。严老给镇上小朋友和妇女教弹二胡,在乐队他玩的却是三弦。
他拿出三弦琴来调音。
宋叔和薛叔也都拿出了自己的乐器。他们使用二胡。
三个人试着演奏了一会。
演奏一曲,聊一会天。“我们平常都这样,一会弹几曲,一会聊聊奥巴马,现在是聊特朗普。”严老笑着说。
在三位老人演奏了一会之后,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——老人乐队的第四位成员郑日基来了。他还带来了自己刚刚完成的一幅画,让大家欣赏。
郑叔也拿出了自己的乐器,加入了演奏的行列。他的乐器是月琴。
他们四人组成的乐队,一把三弦琴,一把月琴,两把二胡,合奏了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。(直接拉至文末可抢先看我录制的视频)
看着四位老人动情的演奏,期间穿插听着他们介绍一些自己的故事,我心中有些发颤。
也许他们的演奏并不完美,然而在充满缺憾、堪称沉重的生活中,他们依然用音乐表达对生活的热爱。
严老说:“四个人之中,就我的生活比较顺利,从校门到校门,一辈子在学校。他们三个的生活,则要坎坷得多。”
5
他们都是底层打拼者,是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所抛弃的人。他们甚至有理由对生活感到失望乃至愤怒。
但他们仍然笑容可鞠,即便说起令人激愤的过往,情绪稍显激动,但随后轻拨一曲,灿烂的笑容又回到脸庞,祥和平静的气息洋溢在音乐中。
这四位平均年龄80岁的老者,有两位身患疾病。薛叔患有脑血管病,宋叔则患有早期的帕金森症,他端着水盆往暖水壶里灌水时,手抖得厉害。

我问他:“你手抖得这么厉害,对拉琴有影响吗?”
“影响很大。手抖,拉出的音不稳定。”但他随后又说:“我要克服它。”
薛叔在民营企业里打了一辈子工,退休后却没有养老金,拿每个月150元的低保。如果不是音乐,他的日子有何乐趣可言?
我问宋叔,你是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吗?
“一个人。”
宋叔家中二楼的房台,一个孤独老人的生活空间
这栋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,陈设显得零乱,木地板露出了破洞,透过破洞可以看到楼下。宋叔在里面住了一辈子。
他一生未婚。究其原因是他的父亲,一位上世纪20年代就入党的老党员,在文革前被错打为反革命,并遭到枪毙。没有谁敢和反革命的儿子结婚,他因此错过了结婚的黄金时期。
后来又因修水库被征用了土地,却没得到相应赔偿。失去了土地的农民,也就失去了依存的根本。他靠教书维持了大半生生计。退休后至今,他还需要侄儿的接济。
“我坎坷的过去,要说起来那需要很长的时间。”
宋叔的辛酸故事让我感觉到,幸好还有音乐,以及几位陪他一起玩音乐的老友。这也许是谷底仅有的一丝阳光。
6
郑日基是一个脑子比较灵活的人。
四人乐队中,他是唯一一个演奏不需要看谱的人,记忆力好。他的性格也相对开朗。
20几岁时,他也到一所中学教过一段时间的书,可由于看不惯学校里的一些事情,他辞职不干,出来闯江湖。当过人像画师,做过木匠,什么赚钱就做什么,他也会演奏多种乐器,包括唢呐,二胡,月琴,京胡,并通过在结婚或丧葬活动上演奏获取收入,严老称他为“民间艺人”,说他是四人中最多才多艺的人。
走在雨巷中的郑叔,像一位江湖侠客
近年来,他又拾起青年时曾经擅长的绘画,一发不可收拾地画起水墨山水来,两年多创作了几十幅。
郑叔挂在家中的画
有不少到他府上求画的人,然而,他的画他不卖。他说画画不是为了卖钱,而是为了有人能欣赏它。如今,他的梦想之一是开一次自己的画展。
一幅只画好了一只老虎的画卷。郑叔笔下的老虎,萌萌哒
7
在宋叔的房子里举行的老人乐队演奏会,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。
不知是我的造访打扰了他们的正常程序,还是他们平常本就如此,他们并没有演奏太多曲子,更多的是在演奏的间隙里,谈谈笑笑,话题无所不包。
其间宋叔情绪有些激昂地说起30年前土地被征用却没得到合理赔偿的事,这是严重影响了他个人生计的一件事。严老等其余几个人在一旁作好了演奏的架势,并说:“来弹琴,开始啦!”宋叔说:“等我说完这几句!”

在弹琴之际,他立马又恢复为一个儒雅淡定的演奏者。
演奏聚会结束之际,宋叔送我们离开,热情地邀请我再来做客。
走出大门我拍了张他房子外观的照片。宋叔回屋里去了,他一个人又回到自己孤独的生活里。
这就是这四位80岁老人组成的乐队在每个周末的生活日常。
这个乐队组成有几年了。严老说,以前人多的时候,有七八位老人,后来有人不在了,就变成4个人了。
严老给我手书的老人乐队成员情况
除了自娱自乐,他们也会参加一些镇上的演出。根据需要,乐队可以扩充至20人左右,严老教过的一些学生,包括一些小朋友,也会加入进来。
薛世万也是跟随严老学会拉二胡的。
作为镇上的音乐启蒙者及音乐公益教育者,严老在镇上非常有名。
镇上的人都知道,镇上的音乐风气是严老带动起来的。
而严老在音乐领域最得意的是,有一年带领乐队在镇上中秋拜月的民俗活动中演奏了一曲《鼓亭神韵》,上了CCTV的节目。
而中秋拜月活动,是严老和宋叔从2009年起,带头在镇上复兴起来的一项传统民俗文化活动。在这项活动上,用最好的谷物祭拜天神,以表达对丰收的感恩之心,并演奏传统曲目,尽享中秋之夜这一美好时刻。
本文作者报大人和老人乐队成员们聊天
8
已经80岁了,严老说,二胡免费教学还会继续教下去的。
老人乐队也会继续下去。
每个周末,他从20多公里外的县城,由儿子开车送回镇上的老房子里。
在这里,由于音乐,他可以继续发光发热。
还可以继续和他的老朋友们一起谈笑风生。
老伴不在了之后,静下来的严老,看起来有几分落寞。
严老在镇上自己的老房子里
而音乐,让他保持着活力,使他愿意迈动双腿,行走在并不那么好走的小巷石径上,抵达老朋友们聚会的地方。和那些多少有些孤独无助的老朋友们,一起再弹一曲,再弹一曲。
人生多少事,都付笑弹中。
他们就这样通过音乐,互相激励,互相搀扶,一起变老。
我想,等我80岁时,是否也会这么潇洒呢?
从小为生活打拼奋斗,不懂一门乐器,行走在并非故乡的街道,穿梭在并无实质深交的人群当中,有几个人能够在老迈之际成为一起把盏言欢、抚琴弄弦的老友呢?
想到这,我想,这些老人们,他们其实是幸福的。
四位80岁老伙伴合奏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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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大人专栏| 我在双溪等你·系列
01 我有茶,你有故事吗…
一生那么短,
为何碌碌度过
好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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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食品安全问题泛滥的时代,他干了一件事,得罪全行业,却让亿万消费者找到放心的味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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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人们从全国各地涌向隐藏在群山之中的这座古镇。 一边是操着各地口音、白衣飘飘的文艺中青年出没,一边是安祥宁静的本地居民,卖菜的卖菜,开店的开店,种地的种地…… 这里市井人群聚集之处,如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,充满喧嚣,人们也在为生存奔波,为利益计算,土
郑叔也拿出了自己的乐器,加入了演奏的行列。他的乐器是月琴。 他们四人组成的乐队,一把三弦琴,一把月琴,两把二胡,合奏了一曲《春江花月夜》。(直接拉至文末可抢先看我录制的视频) 看着四位老人动情的